乡愁,是中国人难以言喻的国民情感。
对我而言,怀念故乡最亲切的具象就是老家的院子。院子里的树、前院的碾子、后院的石磨,虽已旧貌不再,但它们依然顽强地活在我心。
院头有棵枝干挺拔的槐树,槐花的清香沁人心脾,奶奶在槐树下照看我们的身影仿佛就在昨日。硷畔上那棵高大的枣树,从根部就分出的双干像一对兄弟并列向上,分蘖出许多或横或斜的枝丫,绑上绳子就能荡秋千。上学前、下学后,我和二哥攀爬上树,摘一把泛起红晕的青枣,咬到嘴里,脆脆的,甜甜的。枣树下,一块接近正方形的石板床是家人、邻里小聚的所在。夏日傍晚,一家人坐在石床上,喝着?黍饭,沐着微风聊着天,甚是自在;而躺在石床上,数着星星,听奶奶讲着毛野人的故事,感受着她用起茧的手轻轻摩挲我们的脊背,简直是绝版的享受。院子中间有一棵椿树,从春到秋,亭亭如盖,树下石板上刻着一个“老虎盘”,捡几颗石子或几片树叶,就能玩起游戏……
如果时光允许,我可以把发生在故乡院子里的童年趣事、悲欢离合絮叨个没完。
如果说院子是我怀念故乡的原点,那么由这个原点扩展,足之所到,目之所及,点点滴滴,皆为故乡。每到桃花、杏花开放的时节,漫坡缤纷,灿若云霞,喧鸟覆春,幽谷吐香,时至今日,依然是我对春天最鲜明的记忆。而院子近旁的打谷场,无疑是村里最热闹的地方。小伙伴们捉迷藏、扔石头“打老爷”,看一场好不容易等来的电影,看兄姊们在场里闹秧歌,跟着大人来分粮。院子坡底下的小河沟,夏天打水仗,冬天滑冰车,简直是童年的乐园。
继续扩展,故乡就是一个可大可小的区域地理概念。小到几孔窑洞、一个院子,大到一村、一乡、一县、一市、一省,乃至更大的区域,具有共同特点的山川河流、建筑风物、语言风俗,就是联结我们乡情纽带的故乡。只不过这个纽带有的细密、有的开阔一些。和合共生,放开想象,假如我们去火星出差,整个地球就是我们的故乡。
故乡,也是一个人来人往的历史迁徙概念。稍加溯源,我的故乡惠家园则村的惠姓先祖,明末清初才来到这里,但这方土地的主人,却已换了一茬又一茬。这有民间考古为证,仅在我出生的郝家沟自然村,就出土过汉代墓葬,而村里狮子沟上的坟台峁,曾经挖出好几个可以储粮的泥质陶罐,小时候就听说这里是传说中的女儿国米面场。如此算来,万余年前这里可能是母系氏族先民的繁衍生息地。郝家沟至今有两户郝姓人家,但村以郝名,应该曾经有更多的郝姓人家,在时代流变中迁往他乡了。而清涧惠姓的先祖,按家谱记载,是北宋年间从江苏吴县来此戍边的兵户。
他乡与故乡,就在这人来人往的历史变迁中完成了转换,曾经的他乡成了我们的故乡。
考察这种他乡、故乡的转换,是要明白故乡其实一直处于变化之中,同时为我们的先辈勤劳耕耘、泽被后人而骄傲。
其中最有功德的一件事情当数办学。惠家园则学校自1950年创办,持续办学56年,一直是全县村级学校的佼佼者。学校注重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,培养出的学生除升学成绩不俗之外,在各领域亦有上佳表现,可谓人才辈出、远近闻名。在停办15年后,由从这里走出的学生张罗,将学校改建为展示村史、校史、家风、民俗及健康知识的文化园,成为省上“美丽乡村、文明家园”示范点,学校也由此成为凝聚乡情的纽带,一时又传为佳话。
今年10月初,惠家园则文化园成功举办了女客回娘家暨全体村民联谊会,计有1600余人回村。一时间少长咸集,盛况空前,金秋见证了乡情与亲情的浓郁。连我等未能赶回去的游子也跟着心潮澎湃。
目前,村里通了三级公路,基础设施得到很大改善,多年的撂荒地被改造成了高标准农田,种植业、养殖业、加工业有了初步规模,一度几近废弃的家园再显生机和活力。老年人得到更好的照顾,年轻人建设家乡的劲头更足。
乡村振兴,呼唤新一代村民勇做“新农人”,在故乡留下挥洒青春、实现梦想之痕。
留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鸟儿从天空飞过,鸿飞那复计东西。一般而言,当我们经过一个地方,稍经时光漫滤,这个地方之于我们,只是一份心中的挂念而已。
而故乡则不同。就像一粒种子、一株草、一棵树一样,故乡就是我们最初生长的土壤、养分、空气和水。她特有的历史传承、风土人情所形成的文化土壤,给我们深深打上了一方水土一方人的烙印。以至于当我们离开故乡多年之后,在开口说话、穿衣吃饭甚或举手投足间,依然会多多少少带有故乡的影子。于是,常常在梦里萦绕的故乡发生了神奇转换,我们自己成了故乡风物的承载,某种程度上我们成了故乡,故乡就是我们。(惠小勇)